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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明前后,种瓜种豆。清明是传统社会最重要的节日之一,遍翻典籍,暮春三月,清明时节,总是充满诗意和灵动。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那些典籍诗词里的清明,早已消失不见,说好的“风乎舞雩”呢?说好的“兰亭修禊”呢?说好的“水边丽人”呢?说好的“曲水流觞”呢?说好的“杏花烟雨”呢?
 
  全都没有了,清明节正在渐渐萎缩,只剩下扫墓,烧纸,只剩下街角的纸灰飞扬。远去的不止是节日,也不止是自然,还有心中那一点诗意。
 
  消逝的传统
 
  清明将至,春雨连绵,许多人之前一周已经开始准备清明活动。清明是传统节日中最特殊的一个,也是内容最多的一个,从自然节气,到后来融合寒食、上巳二节,使得它的节日内容非常丰富,郊游踏青、蹴鞠、秋千、风筝、植树……
 
  学者张颐武说“清明是传统节日中唯一一个把节日和节气相融合的,所以它的传统其实是两方面的,一方面是偏向于人文精神的慎终追远、祭祀祖先等,另一方面则和自然相关,和传统的农耕文明相关,在这个春暖花开、特别美好的季节,人们去感受大自然的节奏,亲近自然。同时它的许多习俗,比如吃冷餐等,也带有某种保护自然、生态环保的意味。”
 
  发达的农耕文明,带来的是深厚的农耕文化,这种文化深植在数千年的历史之中,对于农事、自然环境的敏感,并非农民独有,也是整个传统社会中国人特有的文化。张颐武说“比如《论语》里面,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在这样的记载里,我们可以看到,孔子并不是很严肃的,板着脸的,在那样一个风和景明的日子里,他和他的弟子们,弹琴起舞,感受大自然的节奏,享受大自然的美妙,非常的亲和”。
 
  在众多的诗文典籍中,也可以看到太多关于清明活动和风俗的影子,《兰亭序》中“暮春之初……修禊事也”,人们在暮春三月,上巳之时,聚会水滨,濯洗沐浴。又引水为渠,次第饮宴,名为“曲水流觞”。在杜牧的诗里,牧童遥指杏花烟雨中的酒家,杜甫的句子里,长安水边迤逦的丽人……
 
  在今天,农业社会中诗意的春天早已消逝,生活方式的变迁,原本应该带来的习俗变迁并没有出现,或者说,今天是一个诗意渐渐远去的时代,也是习俗渐渐消失的时代。
 
  飞舞的纸灰
 
  如果说还有保留下来的传统,烧纸可能是唯一的一个,但是它也变得面目全非。有报道称,清明节代客扫墓之风盛行,网上有人提供专门服务,鞠躬颂词,哭坟跪拜,焚烧楮镪,明码标价,拍照为证。更普遍的做法,是城市里街头巷尾,随意焚烧,纸灰乱飞。
 
  而且,从自然节气到节日,从感受自然到祭祀祖先,清明的转变和文化有关,上古墓而不坟,自然没有祭祀,扫墓祭祀的风俗大约于唐朝开始盛行,直至今天。张颐武说“慎终追远当然重要,祭祀祖先也是很好的传统,但是满大街烧纸钱,是不是真的必要,也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路边烧纸,烟火呛人,行人远避,至于造成垃圾、引发火灾等,更是有害而无利的结果。张颐武说“这样的传统本身和现代生活并不契合,当然也不环保,应该加以改良。”
 
  事实上,清明风俗,在扫墓祭祀之外,还有太多的事情可做,张颐武说“清明节不仅有节日的部分,也有节气的部分。古人祭祀之后,还有非常多的活动,登山、踏青、沐浴、秋千、蹴鞠等,这一系列的清明活动,都是和自然节气有关,让人感受到大自然的变化,感受到春和景明带给人们的快乐。它有近世情的一面,也有近人情的一面,非常的生活化”。
 
  仅仅只有烧纸,显然和日常的生活无关,复苏传统节日,关键是在复苏风俗仪式背后的精神,张颐武说“传统的节日中蕴含着丰富的人文精神,如果仅仅只注重形式,可能就会丢掉精神”。
 
  祭祀本来是超越功利的行为,但往往却以最功利的形式出现,本来就是文化消逝的表现。张颐武说“本来是净化心灵的节日,如果陋习风行,可能就会使我们失去追思祖先、继往开来的文化内核”。
 
  通达的生命
 
  “祭如在”,“事死如事生”,尽管祭祀的传统在延续,但清明祭祀本身的意义在慢慢的变化,哀伤之意在淡化,而游玩的意义在增多。在《帝京景物略》中记载,清明时节,男女扫墓,“拜者、酹者、哭者”各行其是,“哭罢,不归也,趋芳树,择园圃,列坐尽醉。”
 
  到了清末之际,哭者亦少,游玩更多。张颐武说“对于生命和死亡的认知愈加深刻和通达,就越会表现出这样的状态。生命生生不息,绵延传承,祭祀表达我们对于生命的体认,明白我们从何而来,明白我们也是生命传承的一环,并非一定要有巨大的悲伤,要痛哭流涕,这是一种误解。”
 
  继往还要开来,张颐武说“对于祖先的尊重,使我们能够体会到精神的传承、生命的延续,而不是沉溺于悲伤之中。事实上,先人告别人世,后人自然非常悲伤,但是如果过了二十、三十年,还会有这种悲伤,是不大可能的。情绪总会慢慢平复,留下的是对生命的体认,是对世事的通达。这才是慎终追远应有的意义”。
 
  另一方面,体认生命,并不只在祭祀中,同样也在和自然的亲近中,人本是自然的一部分,亲近自然,则会让生命更加活泼。张颐武说“我们现在对于节日的发掘,往往更多偏重于人文的部分,而对人和自然的部分则相对重视不足。问题在于,感受大自然,体会人和自然的亲和,对于我们的生命同样有重要的意义。而且,这样的体会是日常化的,生活化的,在点点滴滴之中。”
 
  和自然的亲近,诗意的生活渐渐远去,和现代都市生活的节奏有关,张颐武说“我们有一大套的传统,让人可以感受自然的意趣,让人们的生活变得更有趣味,更有诗意,但是却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或者说并没有更多地出现在人们的生活之中。这不仅是外在的客观原因所致,也有内在的原因”。
 
  自然的意趣
 
  一个普遍的问题是,对于大都市的人们来说,踏青、郊游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交通的拥堵、人潮的蜂拥,无不是出游的障碍。
 
  春和景明停留在想象中,莺飞草长只在文字里。张颐武说,“没有活化的传统,没有渗透到日常生活中的习俗,就很难有意义。”
 
  怎样活化,是一个问题。张颐武说“其实并不是很难,因为这些东西绝非是只有古人才喜欢的。任何人都会在大自然里感受到生命的活泼,在万物复苏的春天,为无限的生机而喜悦。很多人可能觉得一定要去郊外,但事实并非如此,何必拘泥于郊外呢?现在城市的绿化也做得很好,有很多公园,里面也有山有水,社区里也有很多绿地,还有大多数校园也是开放的,放假去那里散步赏花吃饭,也很好。非要到香山才算爬山,非要到远郊才算踏青,那真的要崩溃了。”
 
  恢复传统,并非拘泥传统,张颐武说“活化社区是一个很重要的基础,如果社区能够经常组织一些活动,让人感受到自然的美好,感受到生活的趣味,就很好。荡秋千不一定要到郊外,放风筝公园里尽可,这些多姿多彩而又生活化的趣味并不难得,真正的难处在于想不想做。”
 
  生活的意趣随处可得,自然的韵味也并非一定在野外,更重要的是,它并非古代才有的生活,在今天依旧可以联系每个人的生活。张颐武说“就好像寒食,不举火,吃冷餐,可以说是一种保护生态,保护自然的活动。而且今天的人要比古人更容易做到,吃个汉堡,吃个面包,也是吃冷餐。”
 
  节日,生活中的节日才是真正的节日,张颐武说“俯拾即是,把节日融入到日常生活,节日才真正能够传承文明,陶冶心灵的文化,并不一定要特别的高大上,才算是节日风俗”。
 
文章原载于北京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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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颐武

张颐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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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评论家,文化学者。北京大学文化资源研究中心副主任,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领域包括大众文化与传媒、文化理论、80年代以来中国文学和电影。近年来,张颐武一直专注于对全球化和市场化激变中的中国大众文化和文学的研究,并对处于转型时期的中国当代文化作出了丰富而重要的阐述。主要理论专著有《在边缘处追索》、《从现代性到后现代性》、《新新中国的形象》、《全球化与中国电影的转型》等;大众阅读出版物有《思想的踪迹》、《一个人的阅读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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