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代》的“小”
张颐武
今年暑期《小时代》和《小时代2》连续上映,这变成了一个“事件”。一面是粉丝的热捧,一面却是激烈的抨击。一面是电影院中的观影人流;一面是媒体的口诛笔伐;一面是飙高的票房,一面却是文艺爱好者和评论者的尖刻的嘲讽。郭敬明导致了某种舆论的分裂。这种分裂贯穿于从纸媒到互联网和移动互联网的整个舆论。这里似乎一面是代际的分裂,年轻人和老一代在郭敬明的面前态度产生了严重的分歧。在老一代抨击他的作品的时候,年轻的粉丝是支撑起他的最主要的人群。另一面是趣味方面的分裂,一面是有更为专业的文艺趣味的人往往对于郭敬明的电影持批评态度,而许多普通的年轻人却是郭敬明的拥趸。
我们可以看到,2013年所上映的具有代表性的电影,常常是以“怀旧”的方式对于今天的中国的来路进行探究。无论是《致青春》还是《中国合伙人》等等都是以对于过往的追忆来呈现的。当下仅仅是过去的延伸而已。人们在用惆怅感伤或豪迈自信去梳理青春。那些青春被认为是和今天的生活不同的过去,这种过去里有一种关注中国三十年发展的关键的转型期的愿望。但《小时代》却是异常清晰的当下的电影。它的青春的表达就是以当下为原点的。
它要向观众表达的是一种宣言般的展示,展示的是今天的“小时代”的种种形态。这里没有可以缅怀的过往,只是正在青春面前展开的日常生活。就像电影里一个突兀地插入的片断,杨幂扮演的林萧从一个我们熟悉的老式的弄堂出来,沿着她的视线望去,一个巨大的类似金属般光洁透亮,一尘不染的巨大的广告牌呈现在高楼林立的背景之下,这就是电影的片名:“小时代”。这三个大字从侧面开始直到占据了整个银幕。这似乎是郭敬明用格外大的方式将“小”时代凸显在我们面前。让忽略了时代之“小”的人们不得不正视这难以面对的“小”。
这个“小时代”是以缤纷的色彩、迷人的光洁度展开的。作为《小时代1》的中心故事的也就是一场由这些女孩子参与的大型的时装秀。而这场秀所引发的人际关系和生活的复杂正是这部电影的故事的高潮。时装秀是城市的最佳的象征,也是这部电影的最佳的象征。它隐去背后的一切痛苦,焦虑、追逐和争斗,最后所呈现的是美轮美奂的一切。这些都是在看不见的“资本”的流动和生产和消费的链条之中的“展示”的环节。这一切中的漂浮感和光洁度都让人产生时髦的印象。这种金属般的非常的时尚感是这部电影刻意要展示给我们的感觉。它好像是一副抽象的绘画,只有线条、面块和色彩。这好像是一个漂浮在现实的城市之上的一个抽象的城市。城市里的那些黯淡、混乱、庸常和乏味都已经消失了。景观的抽象与漂浮,是这部电影让我们印象深刻之处。所有的人和事都飘在现实的城市之上,好像是城市的未来在现在的展开。
这个形象是抽离了城市的历史和记忆的无可置疑的“当下”,它是在新的消费和时尚的生活方式之中的现世性的展开。这是刻意渲染的当下之“酷”。这种“酷”并无现代性的那种深度,而是在一个亮丽的平面上滑动的景观和故事的展开。其实这正是以文化创意支撑的当下的消费城市的特性。工业生产的支撑体系在此早已隐在了都市的消费生活之后,这个体系虽然仍然根本不可缺少,却像当年农业被纳入了工业化之后就隐在了工业之后一样,现在以消费为中心的,以文化创意为先导的时代了。这就是所谓的“后现代”的空间感的出现。因此这个故事发生在一个叫做“M·E”的杂志就绝非偶然。这里没有传统的工业的大亨出没,也没有那种庸俗的炫富的气味,而是在优雅和精致中所显现的以文化创意为主导的,时尚的展示和表演为中心的新的生活方式和空间。这些让生产隐在看不见的后景之中。这其实喻示了今天的社会的真正的“后现代性”的呈现。
而这个杂志的主导者宫洺很有点像是郭敬明的自我想象,他引领着时尚的潮流,主导着时尚杂志,从而规划了都市人的生活轨迹。而他又富于文艺气质,有优雅的品味和奢华的生活。他的家就在一座透明的,金属般光洁的房子中,他孤独而冷静,但在和林萧的接触和对周围世界的感知中又刻意地彰显了他的文艺的气质和敏感的心灵。这样的状态似乎是郭敬明本人的自我想象的一部分。这个叫做《M·E》的杂志,何尝不是郭敬明以“最”为系列的出版业的象征。几个年轻女性既是现实的人物,他们有现实的苦恼和现实的追求与期望,但他们又是抽象的符号,他们是当下都市青年女性的某种表征而已。四个女生的不同性格,其实是有点刻意地像是《欲望都市》的四个成熟女性的青春版。而和他们发生感情和事业纠葛的男性,都异常的潇洒和英俊。这些人在亮丽外表下的追求其实还是和我们现实的世俗生活并无不同。他们的事业和爱情也还是基本的“人性”的展开。分分合合,恩恩怨怨之间既有金钱和名声的世俗挣扎,也有真切的欲望和渴求;既有小白领遇到的现实的困扰和苦恼,又有优雅品味和文艺气息的展开。这些都是回归到“个体”的感受之中的表达。 不能不说,在张爱玲早已远去,程乃珊已经故去,而王安忆已经越来越和上海的年轻一代疏离而影响力淡化的时刻,郭敬明这个来自四川的青年变成了上海想象的新的部分。
在郭敬明的电影之中,个体性的“自我”始终是一个最现实而具体,又超验而浪漫的神秘之物,他的世界就存在于个体与周边的“小时代”的关系之中。而小时代折射到个体感受之中的感觉才是中心。个体性在郭敬明这里并不受到群体性的制约,而是在一个以感觉为中心的世界中存在。但这种感觉却是以与小时代的潮流之间的契合为中心的。其实郭敬明所受到的赞美和批评都来自这种个体性的存在。一方面这种个体性推崇自我感觉而有某种超俗的意味,但另一方面又以迎合时代的时尚潮流和消费风尚而相当世俗。这种矛盾性其实是郭敬明的内在的复杂性的所在,也是赞美和厌恶的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