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坦尼克号》与中国

张颐武

历史似乎在重复。

1998年一部名为《泰坦尼克号》的美国电影在中国引起了巨大的轰动，而3.6亿人民币的票房也创造了当时的奇迹。这一奇迹居然在中国保持了十年之久。这是中国电影的标志性的事件，它标志着中国电影消费在大都市的中等收入者之中的兴起，开启了中国电影市场繁荣的时代，也在冲击中国电影的同时引发了中国电影的新的选择。2002年以《英雄》为标志的中国“本土大片”的产生深受其影响。

但到了2012年4月这部电影的3D版在中国上映，仅仅第一周就创造了超过4亿元人民币的票房，仅一周就超出了1998年的全部票房。在中国市场的总票房更高达9亿7千多万元，稳居今年上半年中国电影市场的票房之首。

    一切一仍其旧，一部同样的电影，同样的故事，同样的演职员，同样创造的票房奇迹。看起来不过是十几年前的一次重复而已。但其实重复并不是简单地周而复始，而是一种螺旋式的上升。同时美国电影主导世界电影的局面也并没有改变。

一切又早就非复旧观，今天的电影已经是3D版，科技的力量和网络的力量已经改变了电影观看的体验和传播的路径、今天的中国电影观众已经是全国化的，在三四线城市的观众也热心欣赏这部电影，而当年还没有成为主要观影者的独生子女一代的80后和90后已经成为了看电影的主要力量。《泰坦尼克号》就是昔日年轻的观影者对于自己的青春时代的缅怀，对于错过了当年的观影高潮的人们则是一次体验经典的机遇。于是乎这部电影再度走红。

但今天的中国和世界的面貌早就有了沧桑之变，力量的转移，观念的变化，电影的全球格局的变化都异常明显。我们可以看到没有改变的中心是这部电影和传奇导演卡梅隆（他的另一部电影《阿凡达》在中国市场也创造了15亿人民币的至今无人超越的奇迹）似乎是中国电影市场的超级巨星。但中国本身的变化所造成的改变也异常同样或者更为重要：当年中国电影市场对于全球来说无足轻重，中国电影市场也处在自身最低迷和最艰窘的时刻。人们从《泰坦尼克号》的上映所看到的是这个市场所具有的潜力，但这种潜力还没有化为本土电影工业的兴盛。而今天中国已经成为全球电影市场的增长最快，最重要的市场。中国从当年有巨大潜力，却无足轻重的市场转变到今天在全球的举足轻重的电影市场，过去在人们预言中存在的巨大的市场已经现实化了。这个变化其实是中国在全球化的进程中的位置的改变的一个最为鲜明的征兆，也是中国电影市场本身的变化的最清晰和明确的征兆。而中国电影自身也经历了一个从2002年开始的繁荣。

2012年是从1994年以大片分成方式引进好莱坞电影以来的第十八年，也是《英雄》开始的本土大片时代的第十年，但似乎中国电影业也面临着更为复杂的挑战。今天电影所面临的诸多困难和问题凸显了中国电影十年来所走过的道路的意义，也凸显了新的挑战和新的问题。其实正是由于这些年从“全球化”到“全国化”的发展和变化，给中国的电影人提出了如何面对当下新格局的问题，也喻示了新的可能性。我们可以发现今天的变局，其实是在新平台上的问题，已经和十年前的一切大不相同。但似乎，美国电影的原创能力也有了局限，最近的电影几乎都是老片或老故事的花样翻新，也说明创新的焦虑已经是全球性的。这次《泰坦尼克号》的重临似乎在证明着美国电影原创欲望和能力的某种困难。

今天中国电影面临的挑战是高速发展的电影市场和中国电影创造力和想象力之间的矛盾，一面是市场的前所未有的兴盛，一面是电影创作的乏力，有影响力的电影减少，“大片”所创造的带动市场的能力似乎已经枯竭。这一矛盾现在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困扰，形成了中国电影的瓶颈。一面是以《泰坦尼克号》重临所带来的好莱坞电影在中国的新的兴盛，通过中国“大片”所激活的市场似乎在2012年被美国电影所占据，今年上半年的票房的前列就没有本土电影。而中国电影似乎面临着2002年以来的最严重的低迷状态。一面是年轻观众为美国电影的成熟的类型运作和“超真实”的想象力所迷醉。另一面是张艺谋、陈凯歌、冯小刚等人已过盛年，原有的以“第五代”为中心的构架已经难以支撑现在中国巨大的电影市场。中国的三四线城市的繁荣和年轻一代的观影者的崛起都在期待电影涌现出能够支撑整个工业的新的大导演。但现在处于一线位置的年轻导演似乎都还没有显示出脱颖而出的能力和驾驭整个工业方向的能力。电影市场的前所未有的扩展却发生在电影的创造力面临困难的当下，就形成了前所未有的对照。中国电影自身的不够景气也是一个“创造力的困局”。看来这种创造力的困局很普遍的出现了。

中国的电影人其实已经走到了新的临界点上，寻求自己的新的机会。如何突破“创造力的困局”形成了严峻的挑战。这需要一是解放我们自己的想象力，在武侠、神怪、科幻、穿越等本土的“超真实”类型电影上有所突破。中国传统的武侠神怪电影仍然有其魅力，而中国小说在穿越科幻方面的成功也有很多启示。二是要在类型化和主导电影工业的新的领军人物的培育上下功夫。

我们只要能够以十年前开始的时候的勇气和精神来勇于面对今天，我们就会有一个灿烂的未来。今天的电影变局其实是中国电影文化所面对的前所未有的新情势，但这个临界点绝不仅仅意味着危机或挑战，也意味着前所未有的新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