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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目前兴起的读经热,我有些意见贴在这里,请大家教正。
“读经”的两面性
张颐武
“读经”成了传媒和文化界不断讨论的新的焦点。在小学、中学和大学教育之外开始将古代典籍的传承的重要性加以凸现,通过复兴“读经”试图利用 "私塾 "的传统教育能够将中国传统的一脉精魂传之后世。在许多人慨叹传统的颓败,国学大师凋零的这个全球化时代,"读经"的似乎是恰逢其时的,它表明了一种复兴中国古典文化的宏大愿望。这当然和我们时代中国经济的崛起,对于本土文化的自信的结果。
它是试图超越正规的现代教育体系的别出心裁。它表现出对于现代教育系统的一种不信任,好像这一系统不可能给予孩子文化的精华。这种不信任时常表现在种种对于教育的议论之中。同时,这又是复活古典的"读经"教育的渊源有自的举动。一方面,许多人认为现代"教育"没有提供充分的古典文化的传承,以致社会普遍对于传统文化的接受相当隔膜,古典的文化的知识的普遍的低落已经是一个事实。另一方面,在近年来对于许多"国学大师"的媒体宣传和追忆讨论中,人们往往慨叹今天不复存在那种博闻强记、对于古典文明有精深理解的大师。而这些大师当年所受的"私塾"教育往往被认为是其知识的根底和基础。人们往往用大师式人物的缺席来证明现代教育的失败,也焦虑于古典文化的"知识"谱系面临断裂的危机。于是,“读经"这样的举动正好满足了我们期望接触经典,培养大师的欲望,它变成了一种媒体和公众的焦点是合理的。
这当然是近年来我们对传统的态度的改变的一个象征。它当然也意味着随着二十年来对于"东方文化复兴",对于"新儒学"的讨论,对于"国学"传统的尊重等等工作已经在社会中发挥了积极的影响。中国经济的高速成长和全球化的冲击也使得许多人产生了对于传统的道德和文化价值的怀念,希望在剧烈的变化中寻找固定的传统。这一愿望当然非常合理。但再现昔日"国学"的光荣是一件难度极大的任务。理由有二:
首先,我们异常需要对于古典文化的整理和思考,异常需要对于古典文化的传承。但正如传统是相对于现代而言的一样,所谓"国学"其实正是针对"西学"而言的,正是五四前后用"现代"的方法"整理国故"的结果。我们现在所理解的对于中国古典文化的任何知识都已经经过了"现代"的重写和整理。跳过"现代"对于古代的理解去直接进入古代似乎是不可能的,因为无论我们的思维方式还是知识体系都深深地和"现代"缠绕在一起,而今日的古典文化的整理的思考更是根本不可能脱离今天的文化和社会以及今天的教育体系。在这个全球化的时代,有关传统的"知识"当然可以通过传统的"读经"式的方式得到,但没有和当下的文化结合的孤立的“读经”却难以产生好的效果。现在所需要的是利用一切新的文化观念、阐释方式和技术手段来理解古代。比如郭店竹简的发现导致的对于古代文化史的重写只有在当代的语境中才可能发生。
其次,现在备受推重的王国维、陈寅恪等等大师,其实都有现代思维和知识的训练。但他们的独特之处在于他们生活在传统与现代的交替的时期。他们既受过传统的教育,又有机会受到了新的思维方式的洗礼,于是能够既特别深入传统的内部,又能够以现代的阐释对之加以整理。这一代正是"新""旧"交替时代的特殊的现象,这是一种文化上的特例。它其实是根本不可重复的历史特殊的情境。在对于现代的教育来说,古代文化不过是一个学科和一种特定的知识范围,而对于古代的教育,这是它的全部的内容。现代人必须拥有多种的知识基础和思维方式,不可能将古典文化的训练作为全部的知识。而当年的"大师"其实正好处于历史的特殊的"点"上,今天那个"点"早已不复存在。现代人的"国学"根底的薄弱是似乎不足为奇的,缺少"国学大师"的原因也不仅仅是斯文扫地式的文化衰落,而是对于古典的研究有了完全不同的方法和理解策略。因为现代的知识和古代的知识之间在知识型上根本不同,根本不具有可比性。今天我们只可能不断地在新的时代寻求对于传统的新的理解和转化,而不可能模仿当年的情境凭空创造"大师"的奇迹。
在今天传统教育早已完全退出历史舞台,传统的"读经"的文化当然可以对于我们产生积极的作用。但试图重现传统的教育却未必具有振兴国学的实质的意义。它作为多元化的校外活动的一种当然非常正当和积极,也可以活跃我们对于教育的多样的理解。但通过传统式的“读经”振兴传统文化则恐怕难以达到目的。全球化时代当然应该对于传统有新的理解,但这种理解应该来自深入的思考;我们也希望我们的传统得到"活化"和振兴,但却必须经过当代的透视和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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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颐武

张颐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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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评论家,文化学者。北京大学文化资源研究中心副主任,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领域包括大众文化与传媒、文化理论、80年代以来中国文学和电影。近年来,张颐武一直专注于对全球化和市场化激变中的中国大众文化和文学的研究,并对处于转型时期的中国当代文化作出了丰富而重要的阐述。主要理论专著有《在边缘处追索》、《从现代性到后现代性》、《新新中国的形象》、《全球化与中国电影的转型》等;大众阅读出版物有《思想的踪迹》、《一个人的阅读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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