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贴文化”的长短
张颐武
随着互联网的发展,一种“跟贴文化”开始流行。它已经不仅仅存在于网上,而且逐渐扩展到纸媒,形成了不可忽视的影响力。所谓“跟贴文化”,其实就是在网上的正文之后的“跟贴”所构成的独特的景观,所建构的文化潮流。“跟贴”跟在新闻、评论和博客文章等等之后,每个人看完正文之后都有机会插一句话,讲一点看法。这种跟贴由于它最好地体现了众生平等的参与特征,变成了网络互动不可或缺的平台。
现在网络讨论问题,由于往往是由纸媒先“爆料”,抛出一个话题。然后网上的“跟贴’再反应。“跟贴”有点象中国传统的“评点”,往往只是一两句话,点明自己对于上面的正文的看法,或赞同,或反对,或激起互相讨论。这些跟贴往往是口无遮拦,臧否人物事件态度鲜明,观点清楚。骂要骂到骨子里,赞也要赞到心坎上,过去仅仅是在饭桌上和二三知己谈谈而已的事情,今天却有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平台可以让别人都知道自己的观点。“跟贴”无需署名,几乎不必为言论负责,基本上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过去称赞人写短文写得好,往往用”老僧寸铁能杀人“的说法称赞,其实“跟贴”才真正有这样的特征,真正可以寸铁杀人。现在的许多文化和社会的热点的形成,并不是在新闻报道发表或者文章发表之后,而是在大量的跟贴形成了一种让任何人忽视不得的网络“公意”之后,一个“事件”就突然被凸现了出来。如所谓“铜须”的事情,如果不是“跟贴”的作用就根本不可能形成事件,而象“韩白之争”或者”经济学家”的被骂,如果没有跟贴的影响,事情的发展可能就有完全不同的走向。“跟贴文化”其实最好地反映了互联网文化的特色,也给了原来在现实社会中没有太多向社会发言的机会的人一个最好的机会。现在沸沸扬扬的“草根”很大程度上就是靠着“跟贴”浮现出来的“群体意识”,显示了任何人不可小觑的力量。
“跟贴文化”的特色有三个方面:首先是它的瞬间性,也就是在新闻或者文章发表后的一瞬间就会有即刻的反应,立即就有好恶是非的判断,进行道德的批判。如果事件本身有“料”,就会当时风生水起,变成一个大事件。由于是在互联网上,原来仅仅靠电视和纸媒难以传播的事情,今天完全突破了时空的限制,会迅速变成任何人难以控制的影响。其次是它的直觉性,网民的判断并不是依赖掌握全面资讯的理性分析,而是从感觉和经验出发的推断。直觉的印象的作用不可估量。一旦一件事让他感觉不爽,立即就会爆发激烈的言词。第三是群体性,如果仅仅是一个人的匿名跟贴谁也不会注意,但一旦来势汹汹,变成“公意”,而且会被视为“民意”,就形成了巨大的影响力。
这种“跟贴文化”自有它的长处,它当然是一种文化民主的展现,也是公众发表意见的一个渠道。许多不良现象由于这种“跟贴”所体现的意见而受到了批评。它当然也就是一种另类的舆论监督,让社会的一些问题和毛病通过这种看起来虚拟,却又有许多现实性的“公意”之下无所遁形。对于是非对错一眼看就明白的事情,跟贴文化的力量就能够促进问题的解决。跟贴的积极意义就相当明显。
这种“跟贴文化”也有自己明显的局限和问题。首先,“跟贴文化”具有明显的非理性的特点,这就使得事实相当容易被扭曲,观点容易被误导,往往大家慷慨激昂了半天,原始的事实就没有根据,不仅浪费了大家的义愤,而且给当事人造成伤害。这其实也给某些人刻意地误导公众的情绪带来的可能性。其次,其实也是更重要的就是这种非理性使得公众的理性讨论的空间反而缩小,往往两种或多种意见不可能得到真正的交流。这似乎是我们意想不到的后果。我们可以看到世界上大量的事情是非并不那么分明,价值有正负两面,牵扯面广,而且还很复杂和很难处理。“跟贴文化”在这时候就往往具有负面的作用,它经常会起到压抑不同意见,让心里有自己另外看法的人看到势头不对就噤声不言的结果。象前一段的钟南山、李银河事件或者一些经济学家的被“跟贴”批判,其实就是把一些比较复杂的问题用异常简单的道德化的方式加以处理的例子。本来无论钟南山、李银河或者“经济学家”提出的问题,可能未必全面和稳妥,也可能有明显缺失,但其实是值得更加理性地认知和讨论的,同意或不同意都有探讨的空间。但一旦变成了“跟贴”抨击的对象,往往就变成了对于论敌的动机的谴责,道德的讨伐,最后使得不同意见消失。结果问题仍然存在,并不可能通过“跟贴”的痛斥而消失。同时由于跟贴文化的草根性格,它往往是一些我最近点明的“后小资”的情绪,他们对于问题的理解往往并不全面,就依靠拉高道德上的尺度来显示自己发言的合法性和力度,使得发言立于不败之地。而一些纸媒也难免由于这样的声势而跟进,使得理性探讨的空间缩小,敢于讲不同意见的人变成了跟贴中道德不良的“小丑”,使得更多可能有专业意见或其他看法的人被“震慑”而沉默,甚至有人就迎合这种趋向,造成对于许多重大问题反而缺少真正的讨论。 最近许多人批评跟贴文化是“网络暴民”,此说可能过于苛刻,但也确实反映出“跟贴文化”的明显的弱点。
如何面对“跟贴文化”的复杂性,理性看待跟贴的意见,可能是我们今天必须面对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