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片的困扰

张颐武

     最近，冯小刚的《夜宴》推出，又一次引发了媒体和电影创作者激烈的意见分歧。大家的意见和火气似乎都很大，而诸如“笑场”这样的负面的新闻也似乎层出不穷，也造成了相当的困扰。张艺谋的《满城尽带黄金甲》也面临着这样的威胁。中国电影的两个了不起的大导演之间的巅峰对决似乎还没有开始就已经面临危机。从这样的现象，我们可以看到，其实历史短暂，仅仅算是刚刚起步的中国大片，现在似乎已经面对着危机和挑战了。这一类型从《英雄》开始算起来，不过才经历了短短几年的发展，现在却已经面临异常严峻的挑战和困扰。一面是本土媒体的几乎一边倒的批评，另一面是面对国际化的努力还在进展之中，尚未得到如同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那样的国际主流电影节的获奖热潮。这里的问题其实非常值得我们反思。

       在我看来，从《英雄》开始的中国“大片”潮流，其实是一个中国电影突破原来的“内向化”和“外向化”相互分离的机制，将国际、国内两个不同的市场打通的努力。从历史来看，中国电影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形成生产规模以来就从来没有过一个全球性的市场。八十年代后期，《黄土地》和《红高粱》国际电影节的成功则开启可一个以电影节为前导的小型的“艺术电影”的市场，也就是以中国的特殊的民俗奇观和压抑的社会环境为对象，以中国在时间上的滞后性和空间上的特异性为想象中心的特殊的电影类型。这一类电影在九十年代初叶一度成为中国电影的小型的“国际市场”里的主角。它是一种以中国的低成本的加工，将中国的特殊方面加以强化的独特的“艺术电影”的类型。这是中国电影第一次有了一个全球性的，但有极度局限的市场。

       但从进入新世纪以来，伴随着中国经济的高速的成长和全球化和市场化进程的进一步成熟化，中国的发展已经引起了广泛的注意，中国已经成为全球资本主义生产和消费的关键性的环节。中国的”“和平崛起”已经成为一个事实。中国的想象方式和中国电影的运作模式的转变也有了新的形态。张艺谋开创了一个新的进入全这种新的形态乃是由一种跨国的制作和跨国的电影市场支撑的超级制作。所谓"大片"不再是一个专指好莱坞电影的名词,而是一个中国和亚洲电影的新的类型。这个类型乃是和中国内部的市场化和急剧的全球化的进程的一个最新的象征。这种“中国制造”的大片力图突破中国电影“内”“外”市场的界限，力图创造一个新的、大规模的、真正进入主流市场的电影。这也可以说是中国电影向“好莱坞”式的大片进发的尝试。张艺谋的《英雄》当然是第一个成功的尝试，它的奇特的“强者”哲学的价值观和奇幻的武侠表现都引发了震惊的反应。在全球都引发了相当的轰动，《十面埋伏》又再度展开了这样的大规模的制作，也获得了相当的成功。同时，随着，《无极》、《夜宴。的陆续推出，这种“大片”的类型已经具有一定的规模，在海内外已经形成了一种中国电影的新类型，这是中国电影史上从未见过的奇观。

      这种电影一是具有跨界性,在制作和市场两个方面都超越了原有中国电影局限,越来越具有全球性特质,试图处理普遍性的人类的经验。同时使用跨国的摄制工作班子和多国的演员以吸引不同的市场。将制作和市场都加以全球化的展开。二是具有极度的架空的特点,试图超越具体的文化想象的制约,而是将脱现实的奇幻的想象置于电影的中心。但这种成功在票房和口碑上的巨大反差形成了一个难以回避的挑战。中国观众确实去看了电影，但媒体和口碑却以负面为主，似乎难以摆脱。到了《无极》，这种负面的口碑更由于网络时代的新的“戏拟”化的“恶搞”——胡戈的“馒头”所扩大。而不当的公关运作和对于环保的忽视更使得《无极》雪上加霜，形象在国内几乎完全负面化。而这使得“大片”的发展面对着一种重大的媒体危机。人们似乎有了某种负面的期待，等待“大片”出丑似乎已经成为媒体和公众的一种社会心理，同时，当今在很大程度上支配舆论的“后小资”的“草根”对于所谓“精英”有一种强烈的反感。对于一种刻意地宏大的制作没有多少好感，这就造成了今天几乎见到大片就“笑场”的局面。

       其实平心而论，象《夜宴》这样的电影，成败得失自然可以讨论，但其水准其实还是相当高的，在中国电影的历史上也可以算是难得的片子了，但现在的局面却是无情的，国内市场其实大家都还是对于冯导演的这部转型之作有期待的，所以票房还是有保障的，但口碑却是难以扭转的。我觉得这几乎就是中国式“大片”的宿命。中国内部的“越看越骂”是难以克服的困扰。

      这困扰来自两个方向，一是“大片”试图在打通国际、国内两个并不相同的市场时面对的文化上的焦虑。内部的文化趣味和外部的会有相当的差异，使得这些电影在国际化和本土性格之间有了难以弥合的裂痕。这会造成问题。二是现在的电影面临着互联网时代的新的观众和媒体的新的结构，这种结构中的主导电影趣味和电影走向的舆论已经有了和九十年代不同的变化。这就必须在宣传和电影的介绍中采取更新的、和观众更贴近的方式，而不是高高在上。

     “大片”毕竟已经起步了，我们其实可以再宽容一点，有点韧性。张艺谋和冯小刚这样的人其实够聪明的，他们还是值得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