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诗:“专业的权力”PK“常识的权力”
张颐武
最近网上的赵丽华的诗引发的轰动性的事件似乎愈演愈烈,从一开始的网上的嘲笑和恶搞,转变成为一场激烈的论战和“保卫”与批评的两极化的纷争。而这些纷争又由于某些诗人惊世骇俗的行为而变得异常的戏剧化。“诗人”和“网民”之间形成了决然的反差,双方互相指责中流露的是相互间的不屑和不服气。而有些大众的“明星”则以网民的代表的形象出现,对于诗歌和诗人进行肆无忌惮的嘲弄,他们知道这样会得到网民的认可,会再度成为公众的焦点。而诗人们则愤怒地表达自己对于网民的蔑视和对于诗人的身份和诗歌的特殊性的捍卫。双方的言辞都格外的激烈,双方的情绪都相当的热烈。一面是嘲弄和戏拟,一面却是轻蔑和挑衅。再加上媒体的推波助澜,这件事似乎已经从上个月的喧闹变得越来越具有一种真正尖锐的特征。
这里所凸现的其实是一种深刻的“隔膜”。在九月份我曾经在一篇文章里分析了当时网民们对于赵丽华的诗进行恶搞和嘲弄的理由:“赵丽华的问题在于她的诗完全违反了网上“草根”的“期待视野”,也就是冒犯了他们对于诗歌的一种“共识”。这种共识当然来自我们的基本的人文教育和阅读训练。虽然我们并不经常读诗,诗歌在我们生活中也和我们之间缺少直接的联系,但我们对于诗歌嘴上说不清,但心里却都还是有一套标准。大家接触诗歌多数还是小时候读的唐诗,中学学过的一些中外名篇等等,一旦赵丽华的诗和这些我们熟悉的构成诗歌概念和标准的东西大相径庭,自然就会受到抨击。”这些话现在看来仍然适用。诗人们出来辩护的时候,其实也没有涉及赵丽华的诗歌的具体的评价,而是认为公众并不了解诗歌内部的情况,根本就不懂诗。这里有意思的是诗人认为大家不懂,大家却认为自己很懂。于是由隔膜而产生的分歧和成见就一发不可收了。这里,其实有两种不同的权力在发生前所未有的分歧:一是网友们所拥有的“常识的权力”,也就是我说的大家约定俗成的对于诗歌的一套看法,这些看法当然来自我们大家对于诗歌的最一般的了解和判断。二是诗歌界内部的“专业的权力”,就是诗的评价必须在同行和专业的批评者的内部来判断。这两种权力原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诗人是在自己的小圈子里面自说自话,而网民所了解的诗歌也依然是他们在一般常识之下所了解的。赵丽华的诗究竟是好是坏当时仅仅是专业范围内的事情,没有什么和公众的交集。大家根本没有听说过赵丽华,也根本无缘读到她的诗。
但赵丽华却不幸遇到了遇到今天的网络时代,她的诗被弄到了网上,而且引发了关注。“草根”通过“跟贴”取得了一种“常识的权力”,而“超女”这样的选秀其实使得这种“常识的权力”被格外地放大了,让短信决定事物的选择一旦被推而广之,让大家觉得自己其实对于诗歌这类事情确实是有发言权的,目前的情况就变成了具有某种普遍性的景观。这其实是这个网络时代对于一种原来陌生的、有距离的艺术再度“公共化’的一种特殊的路径。既然谁唱得好大众有发言权,那么是不是诗网民也要说了算。
平心而论,什么“国家级”诗人之类的说法其实有很多捕风捉影的成分,诗歌的发展脉络更没有多少局外人了解和感兴趣。所以今天为什么这么多诗人站出来力挺赵丽华,正是基于他们认为大家并不熟悉诗歌的状况,不了解诗歌演变的复杂性。诗人要捍卫的并不是赵丽华,而是自己的“专业的权力”。对于数学物理这样的专业,大家都不太敢随心所欲的发言,但人人都觉得诗歌是自己所能够了解的,有权发言的,公众对于评价这些艺术类型也有相当的自信。而人们也普遍认为这些艺术和公众联系是很紧密的,诗和流行歌曲其实也差不多,为什么网民不能有自己的“常识的权力”呢?其实其中的 “隔膜”是实实在在存在的。现在许多艺术形式都要面对这种和自己的专业不相干的“常识的权力”的介入。这也是今天的所谓“后现代”景观的一部分。
这里出现了一种古怪的倒错,网民们看起来趣味很保守,但他们的行为方式却很时髦。所谓”梨花体”的滑稽模仿都很“后现代”,一哄而起的方式也非常平民化,要把诗人拉下“精英主义”的诗坛,但网民的诗歌观确实是老老实实的传统的“精英主义”的,是不允许诗人随便平民化的。诗人的诗内容很后现代,非常反对原来的传统的诗歌观的精英主义,但他们却要坚持自己的“专业的权力”而在文化方式上显得相当精英主义。今后许多艺术都会遇到这样的问题和挑战。这我觉得才是个开始。
这种状况说明一方面这些艺术需要对于公众的反应和“常识的权力’的崛起有认真的回应和理解,有和公众沟通的愿望和解释的耐心。另一方面,也需要公众对于这些艺术有一点耐心和超越一般“常识”的理解的愿望,对于“专业的权力”有点宽容。因为,我们面对的生活和艺术有许多在一般常识之外的复杂性,需要我们有更为宽容的胸怀和更为开阔的眼光。跨出隔膜,大家可能都会得到更多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