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街头看城市
张颐武
我们都会立交桥下看到伴随着喧天的锣鼓,穿得花花绿绿的老人在黄昏的夕照中舞动着,而广场上的年轻人也会在滑滑轮或者跳街舞,同时也会有在夏天露天的咖啡座上静静地喝一杯冰咖啡的白领,也有搭起台来用劲舞狂歌推销产品的“广告秀”。这些五光十色的街头景观正是今天城市不可缺少的点缀和装饰,也是城市的文化的一种展现。在中国今天的都市的文化正是在街头展开的,而许许多多的生活的故事和生命的旅程也是在街头发生的。街头是城市的血脉,正是通过无数人的流动和聚散,城市的形象才得以形成。城市的街头往往是摄影师们流连的场所,他们希望找到一个城市的性格和特色的时候总是会用他们的镜头记录街头的一切。这里的滚滚的人流才是城市生命的最为有趣的展现。
今天我们看到的都市的景观在三十年前我们的确是看不到的。那时的城市是拒绝消费的,那时的城市是用标语和蓝色的衣服的海洋。我还记得在晚上八点以后就已经一片宁静的北京,那时到七点钟饭馆就开始往外赶人了,那时的街头的活动在根据王朔的小说的改变的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和电视剧《与青春有关的日子》里都有非常有趣的表现。一面是阳光灿烂下的夹道欢迎外国领导人的团体舞,一面却是街头惨绿少年的盲目的青春期的发泄,这种发泄往往变成了莫名的暴力。前者发生在宽阔的大街,而后者在隐匿在小胡同中。物质的匮乏我自己对于北京街头的感受和这些电影和电视剧其实混杂在一处,它们其实记录了一个城市在它的一段特殊的历史中的街头的形象。但随着中国的市场化的变革和加入全球化的进程,北京街头文化的变化才开始了。我记得八十年代初我上大学的时候开始有了馄饨挑子,在晚上到校门口来摆摊。在微暗的火光中,我和同学在挑子面前低头喝着馄饨汤,开始感到了一点点城市的趣味。从这个馄饨挑子开始,我们的城市又有了自己的街头的新的生活。而陈建功的小说,后来被宁瀛拍成电影的《找乐》就通过街头的一群京剧票友的活动展开了城市街头开始有了市民活动的景观。
我还记得十多年前,有一次我在冬天到长春开会,那是一个很冷的夜晚,在到旅馆的车上,我居然还是看到了街上穿着五颜六色的艳丽的民间服装在扭秧歌的人群,听到了热闹的锣鼓。天实在太冷,他们的脸都冻得红红的,却有不少是化了夸张的浓妆,舞姿是同样夸张的,却还有一点点瑟缩,但我觉得他们的心却充满了真诚的快乐和实在的满足。就是这样的北方的凛冽的寒风也不能阻止人们在街头活动,说明了街头是一种生活的寄托,也是对于自己城市的期望的一部分,不知道今天的长春是否还有这样的夜晚。街头的生命有这样的强大的吸引力,足以让人抗拒寒冷,的确让我难忘。而后来英达拍的《东北一家人》里也有这样的景观。
从这些散碎的记忆,我们看到的是街头的生活的历史的转变。在这种转变中我觉得现在有三股力量在街头存在。一股是以老人和城市的本地的居民为中心的,以秧歌、京剧为形式的将传统的民间艺术转化为街头文化的“老式”的街头活动。一股是以都市年轻人为中心的街舞、滑板等等的具有青少年的青春气息和时尚文化特点的街头文化。它们往往有点反叛正统的特色。另一股则是以安静的街边的星巴克等为特色的白领和自由职业的中等收入者为中心的以“咖啡”为中心的观看式的街头文化。三股力量一方面是平行线般的互不相扰,另一方面却也难免互相竞逐优势。第一种可以说是民间文化的遗存和都市的传统力量在街头的展现。而后两种则是都市里的新的风格和新的特色的展开。第二种的街头的青少年文化,其实 从来就有,只是形式不断变化。七十年代是《阳光灿烂的日子》式的,到了八十年代就变成了街头的吉他演奏等等,直到今天仍然有各种青少年的时髦的街头生活。因为青少年对于家庭总有一种反叛性,而街头则是他们交流和构成团体的所在。第三种是新起的,伴随着写字楼和都市的所谓“高雅化’的进程形成的新的街头文化。这些文化构筑了街头的斑斓的色彩和多样的选择的可能。它们也构成了城市的符号。在北京,我们总可以看到三者的存在在相互纠结的同时也相互容忍共存。。
现在的问题可能是我们常常对于街头的文化抱有一种焦虑的态度,对于老人的秧歌我们会觉得太土,未必和城市的“全球都市‘的追求相符合,而年轻人又太喧闹和反叛,也不合我们的口味。其实我们现在可能需要在街头看到更多的活力和想象力,看到更多的趣味和感情。城市是大家的,它需要宽容和理解。城市不可能绝对光洁和绝对平滑,它需要有一些褶皱,需要有一些本地的特色和本地的情怀。我们不仅仅需要一个充满国际性的大都市的形象,也需要本地化的来自市民的生活的特色和活力的展现。所以我们现在必须面对这些街头的文化。
到一个城市,我们首先要逛街,看看它的街头的人和生活,我们就会感受一个城市的体温和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