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的悲剧:一个浪漫开始的沦落结局

张颐武

今天的足球打黑已经举国关注，结果也确实显示了足球在今天所陷入的悲剧性的命运。足球已经成为一个负面的象征，一个失败的行业，一个谁都可以随意呵斥的运动。让人觉得已经变成了社会的不良因素的象征，它似乎意味着一种茫然无措和荡然无存的感觉。

当年足球市场化改革开始的时候，大家都充满着希望，觉得足球的改革可以给体育的变革闯出一条新路，足球也在前些年一直受到社会的最大的关注。足球是大家都能够七嘴八舌、随心所欲地议论的行业。当年那句“男子汉就要踢足球”的豪言壮语感动过许多人，今天听来好像就是一个讽刺了。虽然足球的成绩一直不过如此，但作为社会的焦点却依然保持着最高的曝光度和关注度。我过去说过，中国足球有三流的成绩，却有诸多一流的评论员，这足以说明足球的活跃。当然丑闻一直是足球的一部分，在世界各个地方都难以避免，但今天的中国足球就拿不出哪怕一点足以自豪的事情来。人常说一俊遮百丑，但中国足球只有百丑丛生，却没任何可以遮丑的“一俊”。在成绩到底的时候，丑闻和失败一起就会造成各种矛盾的总爆发，这时候才会发现原来玩的兴高采烈的人都一起玩不下去了。无论管理机构、俱乐部还是运动员教练员或者靠足球生活的任何人都面临着危机。当媒体每天仅仅剩下呵斥，当观众也仅仅是看丑闻的热闹的时候，一切都变得不好办了。

这样的困境其实已经是一个“什么都错”的窘态。于是，随着足球高层的落马，我们会发现中国足球已经陷入的其实是一个根本性的行业的困境。任何人都会被怀疑，任何参与者都不可能有一个起码的、能立得起来的形象。我们所惊讶和感慨的就是十多年来足球的路越走越窄，直到今天的雪崩式的结局。一个看起来大有希望的革新，一个看起来前景光明的产业或行业，却事与愿违地进入了今天的状态，真是惊心动魄。我们当年期望得到的是《阿凡达》里浪漫诗意潘多拉星球，得到的确是《三枪》里尔虞我诈的大漠。

    足球行业困境的症结在于，这个行业产生了一种与社会一般的法律和伦理价值格格不入的“行规”，一种江湖的规则。如果我们说的庸俗些，就是我们习惯说的“潜规则”，但其实在行内它们并不“潜”而是是明明白白的。所谓江湖规则，就是在圈子里人人都认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是人人都做，共同认可的事情。圈内人大家都有共识，大家在一起把事情玩的热火朝天。假球、赌球、贿赂等等都是常态。圈子里的人都认可这种在一般社会中见不得人的江湖规则的有效和合理。大家都靠这样的规则来维持行业的运转，那些在社会上完全见不得人的一套却变成了行业本身的一部分。而舆论虽然一直激烈，但无从下手；观众虽然一直焦虑，但也无从进入。行业本身的门槛使得虽然足球很透明，但毕竟你不能玩也不会玩，而只有内行在玩，但这些内行的操守有问题，大家其实还是看不出门道来。足球的危机其实是某种浪漫想象的困境。

这就让人常会陷入一个两难的选择，你即使是一个好人一个洁身自好的人，你如果按照社会的一般的法律和伦理行事，你会发现你就根本进不了圈子了，就不会有人和你玩了。这时候你就必须拿主意，你如果按照社会的一般的规则行事，你就只有退出江湖不玩一条路。如果你还需要玩下去，你就必须和他们同流合污。所以大家难免猜想在这样一个行业里，就像当年在大观园，只有那两个石狮子是干净的。而如果你是一个新人，无论是运动员还是其他人，你会发现这个行业和一般社会规则很不相同，其价值观和办事做人的准则都是江湖里的一套，你也面临着要进去参与，还是拒绝的选择。但其中的许多人是除了玩足球，没有别的选择的。所以也就难免还得在里面玩下去。这就形成了一个我们常说的“共犯结构”，圈里人都难免被怀疑是人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我们当然不排除有好人，或者好人是多数，但圈子所产生的江湖的规则使得好人也无可奈何。这其实就是足球的悲剧。而这个悲剧的最可悲之处，就是这些人玩来玩去，把行业本身的所有光环和信誉都玩掉了。把行业所能有的光荣感和成就感都玩掉了，也必然地把成绩玩到了谷底，玩到了不知如何玩的终极的困境之上。

一旦我们再用社会的一般的法律、伦理和规则来要求这个行业，我们要恢复这个行业的尊严和信任，我们会发现我们和这个行业一起面临着困境。前些天出现的就是这样的困境，怀疑是常态，可能有人会认为在行业内的人都有可能不清白。这就要我们选择，我们还要怎么对待这个行业本身。假定这个行业是不可缺少的，那么我们总得有些专业的人在这里才可能维持运转。我们就会困惑我们如何让行业再度有效地运转起来。我们需要不放过任何违法乱纪的人，我们需要一种清清白白的比赛和清清白白的环境，但同时我们也需要这个行业的慢慢复苏。激烈的谴责和严厉的批评很重要，恢复和重建同样重要；揭露过去的黑幕和问题很重要，让足球有它的未来同样重要。否定过去很重要，但开创新的未来也同样重要。这一切在今天的复杂的局面之下是大家共同必须面对的挑战。这里一面需要的是时间，时间可以疗伤止痛，可以化解一些问题，另一面需要的是所有人的明智的判断和理性的选择，它们则会在一团乱麻般的现状中找到出路，看到新的希望和前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