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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杯的神话

张颐武

 

又到了世界杯的季节,整个夏天的空气里又开始弥漫着足球的气息。虽然中国人仅仅是看热闹的,偌大的足球场上也没有我们的自己人,但却丝毫不妨碍公众和媒体对于世界杯的狂热。听着孙正平说“欢迎各位回到世界杯的洪流之中。”世界杯真有点像洪流,什么事都比不上这件事重要了,它真有点冲掉一切的。四年才有一次,而且全世界的人都高度关注和投入,大家好像都为这看起来似乎全无用处的事情痴迷和疯狂。仔细想来,足球的狂热确实有点不可思议,二十二个人跑来跑去,费了这么大的劲儿,也进不了几个球。而且全世界在里面费的钱真是太多了。如果遇到喜欢吹毛求疵的人,一定会觉得这件事毫无意义和价值,而且人都关注世界杯了,对于世界的许多大事业失掉兴趣,这该如何是好。这我们好像也不好反驳。好在世界杯不像其他的娱乐那么脆弱,好像有非议的人也只敢腹诽了,或者说了也就是白说,没人注意反面的意见。不像我们大家办什么事,还没开始,痛骂的就不期而至了。世界杯的合法性是没有争议的。

大家好像通过世界杯又找到了一个机会来兴奋一下,人生的压力很大,日常生活本身很沉闷,难以化解,但世界杯给了我们一个异常充分的理由,放松一下。我们可以理直气壮地熬夜不睡觉,即兴地大呼小叫,在上班时精力不济,身心疲惫,可以和同事聚在一起喝喝啤酒,发发议论,。平常我们都谨小慎微,架起尾巴做人,要小心上下左右,没有什么机会让我们放松,我们喜欢不按常规生活但没有机会,喜欢超出生活的平庸和乏味放开一下,却没有可能。世界杯一来一切就改变了。大家痛快一下是天经地义的,谁不知趣来制止就没意思了,成了煞风景的刻板无味的笨人。这样世界杯看着无用,其实有其大用,谁都可以在这个夏天以“看球”的名义不干正事,其实有些正事就这么耽误一下其实也没什么,世界上没有谁的事也还是照样转。世界杯其实让我们对于自己的人生有一个片刻看得开,想得透,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世界杯的妙处就在于看起来是天大的事儿,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也未必有多大的意义,而看起来没什么意义的事情,其实大有意义,真是一种最准确的“无用之用”,它的好处在于其实和我们的人生“不及物”,相当有距离,但又好像如影随形,无所不在。因此世界杯季节就是一个四年一次的狂欢般的超越日常生活的平淡无奇的时刻,一个我们自己得以获得一种超越常规的机会的时刻

世界杯的好处还在于它是一个此时此刻的唯一的公共话题。平常我们的公共话题只有零碎的八卦,市井的闲话或者流行的电视剧。这些东西也还有局限,也常常容易显得格调不高,零散破碎,公共性也还是达不到全民普及的程度,有点不登大雅之堂的意思。而世界杯的公共性最高,而且成为“球迷”也说明一个人有兴致有激情。过去有个中国名球星说过一句名言叫做“男子汉就要踢足球”,但其实踢球的始终是男子汉里的极少数,但看球的就有资格自称男子汉了,谈球的简直就是男子汉中的男子汉了,完全可以登堂入室,可以谈得兴致勃勃。

大家谈球队谈球星,议论一个球妙在何处,一个队好在何处,一个教练错在何处等等等等。可以随心所欲地赞美和抨击,人人都可以是场外的最聪明的旁观者,最洞察一切的清醒者,最具眼光的评判者。身边许多需要我们负责的事情,讨论起来其实还是不能随便。有人事的纠结,观点的纷争,都涉及现实的利益,所以都不好挑明了说。但世界杯的好处就是人人都知道,影响力无穷大,但和周边的人人都了无交涉,冲击力无穷小。而且和素不相识的人交流起来也异常方便,作为公共话题比“今天天气哈哈哈……”真挚和具体得多,也显得实在得多。昨晚的球是今天最好的话题,球场上的诸多花絮正是让我们大家在社交场合热络起来的最好的方式。谈得热烈,激情四溢、热血沸腾之后,大家的感情和理解自自然然地加深了。当然世界杯也给了所有写文章的人最好的题目,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其实门道有时不过是热闹的一种,热闹不过也是众多门道之一。谈球,最容易发挥的是金庸式的武侠体,当然徐志摩式的“再别康桥”的感伤风格也可以用在球队失败离开赛场的时候,而慷慨激昂的政论体也可以用来分析足球对于人类的影响等等,能写的妙笔生花,能说的口吐莲花。没有世界杯大家都没了一个最好的施展才华的机会。世界杯赛场上也就是那么二十二个人,但能分析的几乎是所有地球人。

有了世界杯,我们四年一次脱离的平常的生活,有了一个机会脱离一下常规,这是一个神话般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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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颐武

张颐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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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评论家,文化学者。北京大学文化资源研究中心副主任,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领域包括大众文化与传媒、文化理论、80年代以来中国文学和电影。近年来,张颐武一直专注于对全球化和市场化激变中的中国大众文化和文学的研究,并对处于转型时期的中国当代文化作出了丰富而重要的阐述。主要理论专著有《在边缘处追索》、《从现代性到后现代性》、《新新中国的形象》、《全球化与中国电影的转型》等;大众阅读出版物有《思想的踪迹》、《一个人的阅读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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