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楂树之恋》：在当下凸显“情”之价值

张颐武

张艺谋的新片《山楂树之恋》再度引发了轰动效应。这部电影其实和《唐山大地震》一样，都显示了中国电影在今天所展现的新的因素，值得我们高度关切。

《山楂树之恋》显然具有一种强烈的感伤性，这感伤纯美的爱情似乎是将我们融入剧情之中的关键。这种“感伤性”是和一种相当接近于电影的“默片’时代的风格相互交织的。张艺谋在这里凸显了一种对于中国电影的早期传统的“回返”。作为电影风格的外在的标志，电影一是通过大量字幕来推进情节，交待事件的过程，可以看出默片风格的直接的表现。二是出现了大量的渐隐和渐显，这也是默片的典型的特色，用来标识段落和显示场景和情节的转换。这显然也是对于传统默片的回返。这两种手法的作用在于显示这部电影向电影传统致敬的含义，也会看到一种人为的、刻意的“做旧’的痕迹。通过这种“做旧”让这部电影有了回返电影的青春时代的意涵。

这部电影如同淡雅的抒情散文一样具有某种纯粹的“爱情”电影的感觉。电影赖以支撑故事的情节推动力并不强烈，而是近乎于平淡无事的。虽然也有文革时代的历史背景的显示，但却相对当年的“伤痕’来说，仅仅是一个稀淡的背景，对于两人的爱情所形成的压力也不是决定性的。这部电影的爱情故事好像是重述张艺谋自己的《我的父亲母亲》。但今天的《山楂树之恋》，历史的条件的空洞化却远比《我的父亲母亲》强烈。电影一开始就有一段新来的包括静秋在内的城里高中生围在山楂树边听到关于“山楂树”历史的叙述的表现。引人注目的是，关于山楂树李雪健扮演的本地人还未说话，带队的城里来的教师已经做了阐释。教师用一种宏大的叙述讲述着这棵树的传奇历史。而本地人却在这样的叙述面前唯唯诺诺地应和着。此后，静秋在书写这种叙述的时候，被老三所打断。这其实是一个具有意义的隐喻，它其实说明了这个故事和这棵山楂树的历史之间并没有必然的联系。剩下的是关于其他山楂树开白花，而这一棵山楂树开红花的特异性的叙述。而这棵山楂树也变成了在老三患病后，两个人之间的感情的最热切的时刻的见证。《我的父亲母亲》里的具有定情物意义的青花大瓷碗现在被山楂树和一个绘有山楂树形象的脸盆所替代。人们熟悉青花瓷在中国文化的中所具有的象征意义。而西文的“中国”一词的来源也和瓷器有关。但现在《山楂树之恋》中青花瓷碗的历史和文化的意涵被山楂树的自然的形象所替代。而且山楂树的意象的来源是苏联歌曲，显然其中所引发的却是中国当代文化的某种国际性的背景。这种背景不会引起更多的历史和文化的传统“积淀”的复杂的内涵。

在今天的张艺谋这里，历史和文化的大背景显然已经没有纯情故事的普遍性那么重要。虽然物质的匮乏，走资派的身份，留校的希望都对于这个爱情故事有影响，但它们都无从支配和决定这一故事的进展。这里具有悲剧性的却是自然的不可抗力，来自白血病所造成的死亡的绝对性才是故事的痛苦和悲伤的来源。这其实和《唐山大地震》有了深刻的相似性。那是自然所造成的巨大灾难对于家庭和亲情的冲击。而《山楂树之恋》中所出现的是白血病所造成的死亡对于个体生命的绝对的伤害。这种伤害都共同带有偶然性，是人物的命运中所遇到的状况，也是人类普遍可能遇到的状况。这里不再指向中国历史的特异性和中国文化的特异性，而是出现了超越历史和文化的限定的新的状况。七十年代的中国人所遇到的问题，其实和当年出现的轰动一时，让人震惊不已的好莱坞电影《爱情的故事》有了惊人的相似性。这当然是历史背景和文化背景的淡化的结果。一种纯爱，一种超脱于具体性的人性的感动，一种完全从日常生活出发进入人类生活的普遍性的努力。这种爱不需要理由、超越了社会的限制，变成了刻骨铭心的记忆。歌颂纯爱，其实说明纯爱之难得，越是缺少的东西就越是被渴望的，今天在一个消费社会已经建立，物质的丰裕使得感情的生活越来越被欲望所弥漫的时代，纯爱似乎是一种难得的奢侈品。张艺谋在阐释这部电影的意义时所突出的正是这方面的涵义。

这说明了中国电影在这个时刻超越了过去几乎必然的受到的历史和文化的限定，展现了其“超历史”和“超文化”的从来没有得到表现机会的一面。这其实说明中国电影已经摆脱了过去的“特殊”的文化和历史的限制，开始在一个普遍性的意义上来展现人类的感情和生命的要求。这其实是中国电影开始超越自己的电影史，具有了新的全球性的人性探究的愿望。这个中国电影的“临界点”其实是中国本身告别了“弱者”的被动地位之后的新的想象力的展开，所关注的是消费社会中的“情”之价值，其意义值得我们深入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