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还珠”传奇

张颐武

     《还珠格格》新版一出，立即变成了公众讨论的焦点。历来这种重拍都会毁誉参半，众说纷纭。因为重拍就是由于原来的版本太突出，到今天仍然具有极大的影响力，所以才重拍，但重拍的新版就要和旧版比较，已经熟悉旧版的人一般会觉得对于自己心中原来的习惯有冲击。这常会有两难的情况。另起炉灶，大胆抛开原版，会让人觉得不适应。依样画葫芦，照原版来，又让人觉得画蛇添足多此一举。但《还珠格格》还能重拍新版，其实凸显了这部电视剧具有的长久的魅力和影响。

   从1998年到今天，这部电视剧在全球华人社会都创造了收视的记录，当时更是可以用万人空巷的追捧来形容。到现在，那个老版本重播还会有好的收视，其中的演员如赵薇、范冰冰、林心如等还是中国影视业的一线明星。这说明这部电视剧其实有其自己的特殊的作用和影响。今天的重拍其实有了让我们反思这部电视剧的影响的来源的机会。我们可以提出的问题是，这部在不少有识之士看来相当幼稚无聊的电视剧为什么会如此长盛不衰，如此地在人们的文化生活中始终占据着一席之地。这其实不能简单地一言以蔽之，而是需要认真的分析和理解。

十多年后再来回顾，《还珠格格》在当年的轰动绝非偶然。它其实喻示了后来电视文化的转变和80后浮上台面的前景，也在某种程度上喻示了今天这个互联网时代的许多文化特性。它在世纪之交将二十一世纪的青少年文化的独特性彰显了出来，所以才会有这样持续的影响力。这部电视剧的特点是通过传奇的情节，夸张的表演，喜剧化的片段来构造自身。它充分感知了当时已经初步浮出水面的80后的一些基本特点和文化要求，将这些元素成功地整合在了一部古装剧之中，有了巨大的成功。两岸三地的电视剧传统上都是以成年人为观看主体的。内地电视剧自九十年代初的《渴望》成功地创造了巨大的轰动之后，就一直是将成年的家庭观众放在中心，故事也多以悲欢离合的复杂情节和乱世儿女的命运为主体。其实台港电视剧的主体也是如此。电视剧的文化几乎没有把青少年观众放在核心位置上，他们被假定为并非忠实的电视受众。所谓青春偶像剧虽然也有一席之地，但始终没有大的影响力。但《还珠格格》则一方面承继了古装戏说剧的风格，但把焦点却对准了青少年。它是当时刚刚开始在文化消费领域显示影响的80后的最爱，绝非偶然。“小燕子”的无拘无束，自由开朗、天真自然的性格，匪夷所思的情节激发的兴趣都让这部电视剧具有吸引青少年观众的极大能力。它准确地看到了华人社会青少年价值观上的两面性。由于中国内地的80后是独生子女的一代，又是中国历史上生活在最富裕的时期的一代，他们的性格就有了极为突出的新的特点。这些80后既希望不被大人和老师严格灌输和要求，但又对成年人充满依赖和要求；既要突破成人社会的约束和压力，但又并不激烈反叛和背离社会的基本价值。他们一方面对于社会和成人世界有不满和意见，但另一方面自己的生活和经济都高度依赖家长和社会。一面渴望自作主张和自我发展，另一面又缺乏坚韧和克服困难的能力。因此，青少年的“亚文化”并不是激烈叛逆的，而是在顺应中有叛逆，在依赖中有嘲讽，在认可中有异见。这种矛盾的两面性始终是《还珠格格》故事的核心。小燕子的传奇的经历里中“父皇”既是慈父，又是权威；既有关爱，又有压制。而小燕子等一伙年轻人也是既想逃离，又要回归；既有不满，又有认同。故事固然矛盾重生，复杂曲折，但其实正好精准地把握了当时80后正在成长期的心态。“随心所欲而不逾矩”是形容老人的，用在《还珠格格》上正很恰当。《时代》杂志曾经说李宇春是“正面的叛逆”。这句话其实用在小燕子身上也最合适，或者说这就是80后年轻人的基本的特点。这其实就是“顺应中的叛逆”其实是既依赖又反叛的状态。经济和生活高度依赖，但观念和想法有些反叛。

同时诸多类似后来“穿越”剧的情节，类似网络语言的各种对于成语的即兴戏说等等都开启了未来青少年文化的新的潮流。这些今天看来不足为奇，已经是到处流行的桃套子，但在当时确实是难得的创新。由此看来，琼瑶当年在台湾经济起飞时期曾经靠她的小说赢得了巨大的成功，那时她的言情小说正好顺应了当时台湾社会的潮流，成为一个时代的某种大众文化的象征。她对于文化潮流的精准把握能力确实不容小觑。《还珠格格》其实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后期也开了一个新的以“80后”为中心的青春文化的先河，为二十一世纪前十年的青春文化提供了基本的文化资源。这些其实已经成为了文化史的一个部分。

今天的新《还珠格格》既让80后开始回首自己的过去，通过这部剧凭吊已经远去的岁月，又让90后检验它是否还有往昔的魅力。但老《还珠格格》确实开启了一个时代的文化潮流，值得我们的再加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