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的元旦了，新的一年就此开启。2019的种种都已经过去，2020的一切就要到来。这种时间的旅程就是靠着一年又一年来标定的。元旦的意义当然是极为重要，我们的生活就是通过这样一个个元旦带来的一年又一年来划定的。人生的一切都离不开每一年的累积。新年带给人的感受都是辞旧迎新之间，回首过去的一年，对新的一年有期望正是人的常态，每年都会有一次。

 

而作为中国人，这个元旦其实是新事物，来了也不过一百年出头。中国人传统的元旦其实就是现在的春节，中国的传统的历法的新年就是被称为“元旦”。《辞海》解说这个词就是引《梦梁录》里的：“正月朔日，谓之元旦，俗呼为新年。”传统中国一直都是以今天的春节作为元旦的，也就是我们常说的“阴历年”或“旧历年”，这个阴历或旧历后来也称为农历，是中国历来沿用的夏历。而当年的春节其实在传统上就是我们今天的立春日。当然也有说立春就是新年或说元旦就是春节的。立春日是春天将来，而且时间也是在新历二月的四或五号，由于中国传统的阴历也有闰月等调整，所以现在的春节也就是过去的元旦就是在一月下旬或二月中下旬之间。立春这个节气正好在中间，和传统的元旦时间相近。

 

现在把新历作为中国纪年的方式，始于1912年1月1日，临时大总统孙中山通电全国，声明改用阳历。孙中山先生的决定当然有其重要的考量，既是革故鼎新之意，又省掉了计算闰月的复杂麻烦，又有和国际接轨的意义。这一决定影响极深，意义极大，其实也是中国社会的现代性展开的重要的标志。当时确实有废掉阴历的考量，元旦挪移到新历新年也就是官方的重要的选择。但在一个传统甚为深厚的社会，这种激进的变化也遇到的困难。学者左玉河的研究，在民国初年，新历新年和旧历新年始终并存，政府机关或学校等新式的社会机构往往纪年用新历，而且在新历新年进行庆祝。而一般社会则用旧历，旧历新年一直热热闹闹。新历推广似乎并不顺利。左玉河称之为民国初年的历法的“二元社会”，民间纪年还是用旧历。新历年因此被称为“官家之年”。

 

到1914年，北洋政府认识到“国民心理”并不能消除旧历新年的影响，提出了“拟请定阴历元旦为春节，端午为夏节，中秋为秋节，冬至为冬节”的意见，至此，春节和农历新年变成了农历新年的称谓，是春夏秋冬四节之首。这个四节的说法没有延续下来，但春节却逐渐定型为今天的农历新年的固定的称呼，也成为中国人“过大年”的文化传统的一部分。这样春节和元旦就这样二元化地各自占据文化空间，也就这样并行下来。前些年我们还能看到一些人常把自己的生日说成是阴历的日子，也是这个传统延绵下来的结果。

 

但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之后，新旧文化的深刻的分歧之中，旧历年是否还需要保存，也成了文化争议的关键的问题。于是抨击一些传统的习俗，把旧时过年的风俗看成“落后”或“陋习”的潮流开始兴起了。二十年代对于旧历新年的抨击不断出现，可以说在新派的文化中形成了共识。诸如过年的相互拜年，给孩子压岁钱等等都成为抨击的对象。到了国民政府定都南京，更进一步试图废除春节，各种过春节的活动刚都被禁止。当时的国民政府是厉行禁止旧历年的活动，甚至对于拱手贺年等都加以禁止。历书也不得加印旧历，国民政府当时的做法其实相当激进，也受到了不少新派知识分子的支持。但文化和风俗还是自有其自身的力量，一面是严厉禁止，一面是民间社会还是注重旧历年。虽然不允许，但民间社会或一般的乡镇等，过旧历年的还是比比皆是。到了三十年代的中叶，禁令本身也就松弛了。春节也就一直保留了下来。

 

人们逐渐地形成了纪年以新历，元旦在新历的新年，但过大年的日子却是旧历年的新年，春节依然是中国人一年一度的“大年”。社会以新历年来标定我们的时间观念，现在就几乎不存在用旧历来记忆自己的生日的人了。但春节依然是中国人最重要的传统节日，依然是人们的最重要的心理上度过一年的标志。这两者经过了很长时间的调适，终于变成了并行不悖，相互适应的两个重要的日子。它们之间现在已经跨出了非此即彼的绝对的选择，而是变成了相互之间和谐相处的两个日子。我们标定自己时间的具体的细节的是新历。每一年的历程都用新历标定，但我们的内心世界里的新的大年，却依然是在春节。元旦的称谓被新历年标定时间的意义凸显了出来，而春节就成为了中国人和大自然的节律息息相关的美好的日子，那些传统的民俗仍然是我们不可缺少的“年味”儿。元旦时我们会更换一本新的日历，标定我们进入了新的一年，而春节则让我们大团圆，让我们返乡和家人团聚，让我们有更多的能够呈现和表达我们的感情的机会，而过春节也是全球的华人的文化的一部分，走得再远的人往往也要看那我们需要一家人一起看的春节联欢晚会。这是中国人的智慧，我们能够把一种外来的纪年法变成我们自己的元旦，也能够让自己传统的新年成为春节。这种能够在新旧之间调和，二十世纪上半叶还觉得艰难，现在就已经是如此地顺畅，已经是我们的生活中的同样不可缺少的具有重要意义的时刻。

 

今年的元旦已经来了，春节就在1月25日，两个日子都值得我们记住。前者和后者都是我们中国人生活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