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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肃先生在大年初五仙逝,他的公子阎宇在微博上的讣告也对大家满是体谅和善意:“不得不在春节假期向各方报告,如按阎老的习惯肯定是不愿在这特殊时间打扰大家的,真的很抱歉!我父亲阎肃,于今晨,2016212日晨平静地离开了尘世。很平静,没有任何痛苦,就像睡着了一样。老爸可能觉得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所以就这么离开了。我们无力改变命运。再次为打扰大家深深抱歉!”过年期间害怕为大家添麻烦、打扰大家,这是一种“将心比心”的善意,是传统中国人的“礼数”,这其实也是阎公始终为他人着想的善意的传承。看这个忍着自己的伤痛,给大家善意和体谅的讣告,感觉阎公的精神仍然在延续着。过化存神,斯人已去,但他的精神和作品仍然能够传下来。这种与人为善、为人着想其实是阎公留给我们的最重要的遗产。这篇讣告里的那种对别人的体谅和善意就是阎公的精神的延续。

我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就多次见过阎公,但那时我还是个年轻人,和他的想法思路少有交集,我们也没有来往。真正有来往是最近一些年,我和阎公经常在各种场合相遇,就常常一起闲聊。他周围的人都叫他“阎老”,好像只有我们这些和他关系并不密切、却常有交往的的人才会叫他“阎公”。我们对许多事情的看法很接近,他作为名满天下的前辈也没有架子,而是对我很亲切,常对我有热情的褒奖和鼓励。于是就有了不少交往。这些交往都很淡,并不密切。阎公和我的生活圈子并无交集,他也不是学院中人,但我们聊得来。我和阎公不见面也没关系,但一见面就很有得聊,天南海北都能说的开。他常说和我聊天很放松,能谈些文艺界的掌故。那些他曾经经历的掌故都是我也研究领域内的事情,所以说起来都接的上话茬,就谈得热闹。  

阎公和我交往主要是发短信,他对一些社会问题的看法,或是看到了什么文章等都要发个短信和我交流一下。他和我的短信往还前几年还是很不少的,他对年轻人不熟悉传统文化常表忧虑,一次看到我讲国学和现代性的文章,阎公就专门发了几条短信来讨论,讲他的看法,觉得唐诗宋词是最容易亲近的传统文化,有诗意,容易理解,内容丰富,比起诗经楚辞或诸子典籍等是更生动的国学。对社会的一些现象也都有自己的意见想法,有时也发来议论一下。阎公对社会的潮流保持着关切和兴趣,对俗世的生活有生动的理解。他始终是对年轻人的文化抱有兴趣,对“超女”等也都了如指掌。这些看来也都闲聊,是他的人生的闲笔,但看得出这样的交流对他是很有意思的,对我来说,这些短信也是弥足珍贵的。

我们的这种往来,随性而发,偶有所感就交流一下。我们也没有什么合作的事情,有点“不见亦不念”的意味,但就是性格相投,见面就聊得热烈。他有一种对晚辈的赏识,我有一种对前辈的钦敬,所以能来往得长。他有一次参加央视四套的《中华之光》要讲讲文化传承,他是主角,本来没有我的事,但他一定要让编导找到我和他一起参加节目,他的话说得非常客气,说是有我在帮他一下他就放心,和聊得来的人一起上节目比较轻松之类,其实是对后进的提携。这样的来往一直持续下来,一直到他病倒。

在我和他的交往中,我感受最深的是老先生通达乐天,对人充满善意。小事上少计较,不摆谱端架子。别人的事能帮就帮一把圆融通达,不斤斤计较,能做多做。待人接物都是充满善意。他其实自己很愿意静静地读书写作,但别人请他帮忙,他总是不忍心不答应。有些人以为这些年阎公常在电视里做评委等,觉得他太活跃。自然这也是他作为文艺界前辈的责任所在,但其实他德高望重,年事已高,不出面别人也说不出什么。而且如果爱惜羽毛的人未必愿意这样出面。这都是他对别人的请求的善意的回应。求到他,他常不忍心回绝,看人家真诚,就答应了。他也偶尔向我慨叹许多时间都耗费在一些并不重要的事情上了,而自己的好多事都来不及做。他最让我欣赏的是没有文人的积习,不是算计一些名利地位等等。而是觉得大家做事都不容易,自己能帮人做一点事就很好。他把事情简化,体谅别人的难处。这种将心比心,体谅人理解人的胸怀其实是阎公能够得到大家尊重的重要的方面。阎公在小处与人为善,乐于助人。这种为人其实让他更放松,更自如地能随性写出他的那些为人们传唱的作品。

阎公了不起的地方是他的大处明白。对他来说,前半生也有许多起伏跌宕,一路走来也有许多不容易。但起起伏伏,得意失意都没什么大不了。他经历的多,见得多,看透了人生,所以对世界有更深的理解。他对庄子很欣赏,生死起伏能看得通透他常说起庄子的文笔真是好,庄子的人生观让他对事情更多一层理解。他常跟我说唐诗宋词《红楼梦》里都看得到庄子的影子,是中国文化的一脉相承的关键。当然,他对国家认同大节极强调,抗战时期在重庆读书的艰苦的岁月对他的影响至深,他那一代人都经历过艰难,所以对国家的认同最强调阎公小处多帮人,大处很通透,这是他的处世境界很值得后来者

他的歌词作品把古典诗意和流行文化感觉结合,许多都是能流传下去的。他的作品的妙处是不搬用古典的词汇做点缀装饰,而是把古典真真切切地“化”在自己的作品里。他真是用现代汉语和现代人的感觉来“化”那些他浸润其间许多年的唐诗宋词。他善于观察揣摩人性的丰富复杂,对人性的理解很深,所以能够写出绝妙的文字。他在晚年能够写出这么多精彩的歌词,其实是多少年人生历练和精神修养的结果,也是他对日常生活保持高度的兴趣,对“俗世”的种种有深切的理解的体现。阎公的歌词是这个时代的文化的一种体现。

阎公已逝,从此再不会有这位老人和我短信聊天了。对于阎公的的创作,我觉得一直喜欢的袁枚的一首《自题》可以概括:“不矜风格守唐风,不和人斗诗韵工。随意闲吟无家数,被人强派乐天翁。”

阎公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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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颐武

张颐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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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评论家,文化学者。北京大学文化资源研究中心副主任,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领域包括大众文化与传媒、文化理论、80年代以来中国文学和电影。近年来,张颐武一直专注于对全球化和市场化激变中的中国大众文化和文学的研究,并对处于转型时期的中国当代文化作出了丰富而重要的阐述。主要理论专著有《在边缘处追索》、《从现代性到后现代性》、《新新中国的形象》、《全球化与中国电影的转型》等;大众阅读出版物有《思想的踪迹》、《一个人的阅读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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