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云图》：大师回到凡间

张颐武

从《黑客帝国》到今天已经有十几年了，这部哲学家、文艺青年和喜欢有寓意的复杂电影的人们的最爱仍然在我们的记忆中如此的清晰。我们每每谈及这部电影都会有有诸多感慨。至于提克威的《罗拉快跑》更是中国文艺青年当年奉为超级经典的片子。这样的大导演的携手当然一想是不得了的。今天的《云图》重来，大家对于这部电影当然也有像当年一样的期待。不过岁月荏苒，当年的沃卓斯基兄弟今天已经成了沃卓斯基姐弟，其中一个沃卓斯基已经变了性。人生的路上我们大家都走了很远，经历了整个二十一世纪的前十多年，大家的感触其实有所不同了。《云图》让我感慨的是我们已经和《黑客帝国》有了相当的距离，却依然好像近在咫尺。

《云图》一开始就被渲染得极为复杂，被人认为是晦涩难懂的电影，这可能是让人害怕到电影院去看的的原因。我们也有当年《黑客帝国》或《罗拉快跑》的经验，一开始就会觉得这样的导演做片子一定极为复杂，而且听这个故事也会觉得极为玄虚。但《云图》其实并非渲染的那样难懂，几个故事的穿插其实只要稍稍认真入戏地看，很容易明白。故事虽然是穿插进展的，但情节的线索眉目都相当清晰，虽然时空跨越，但其实几个故事都自成格局，让人觉得容易理解。虽然想象力驰骋在过去、未来、现在之间，但也没有支离破碎、不可思议，反而是清晰得出人意表。大明星们的神出鬼没的时隐时现在不同段落里露面让人赞叹他们的演技不凡，但也没有那么不可思议，每个演员似乎都是惊鸿一瞥，但都有自己的表现。故事之间的联系也相当自然，这些固然对于要求最轻松看电影的观众有点要求，但对于稍微了解现代主义之后的复杂技巧的观众来说可谓是毫无障碍。能够轻松理解。这部电影没有想得那么神，所以反而可以让人们雅俗共赏，谁都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以说这些导演在商业性和玄妙的探索之间已经力求平衡。而韩国的裴斗娜和中国的周迅的加盟，也显现了新兴的亚洲电影市场对于电影的影响。几位大师似乎回到的凡俗的人间，虽然保持了他们对于复杂性的追求，但也有了明显的多重的考量。

六个故事从十九世纪的航海行程开始，一直到2012年的故事都还是关于欧美的，但到了未来的关于星美的故事却是选在了亚洲，而到了最后大毁灭之后的故事空间其实也没有多大意义了。而这部片子的投资也有来自中国的，无论影片内或影片外。亚洲的影响力可谓是一种现实的存在。故事的主题也相当容易理解，每个故事都是关于人类的一些基本的主题的表现，如自由、平等、包容和爱等等，这些故事的套叠的结构其实最后都指向了人类生存中的基本伦理的法则，指向了最基本的善恶之间的对立。电影对于善有着无尽的期待和渴望，也期望善的法则能够发生现实的作用。对于这些法则的浪漫的期望和现实之间的差异其实就是这部电影的最终的主题。现实中，人类总是有其负面的状态，这种负面状态其实是超越时空的，从航海时代开始，压迫、苦难、屈辱、奴役都一直存在，在未来也没有消失。这里有被视为低等的奴隶，有身为同志而受到社会轻视的音乐家，有记者被恶势力所威胁，有疗养院人们的无奈的被囚，有克隆人的被压迫，有文明破败后仍然存在的压迫和苦难。这些故事里表现了人类存在的两难性：恶其实是无所不在的，人们在任何时候似乎都难以逃避，人类中的不幸和痛苦也是难以逃避的，文明似乎总是面对着这样的状况。只是各有不同的境遇而已，但其实命运总有自己的相似性。但人类对于善的追求也不会泯灭，也会在任何时候都展现出来。这种善恶的矛盾冲突超越时空，超越人类的具体的存在，而被放在了一切情境之中。这里善在每个具体的时刻都取得了一定的胜利，每个故事都有一个相对乐观的结局，但最终我们的命运却又将我们抛进了恶中，有又开始了新的轮回。这个主题似乎并不玄妙，而是相当的质朴，但对于我们来说，也是饶有趣味的。《云图》告诉我们的是我们的善似乎永远是与恶相伴而生的，这里没有超越的乌托邦的理想国，而只有不同的当下所面临的人性的困扰和问题，以及超越这些困扰和问题的努力。

看《云图》，看到几位大师其实回到了人间，是一个饶有兴味的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