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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于六十年代:在楼上品味人生

张颐武

 

 

转型生活   

   每一代人都是生命的生生不息的链条中的一部分。人生的悲欢离合、命运的曲折丰富其实都不脱一些基本的范式。抽象来看,一代一代的命运都有其共性。但每一代人自己又都有其不可替代的特点和不可复制的命运,具体来看,又都深深地刻上了自己的时代的烙印。每一代人还是看得出不同的性格。一代人中命运和生活选择也都大不相同,但最后看起来还是难脱他自己的时代的限制和优势。这里既有每个人的选择,也有大时代的决定。生于二十世纪的六十年代,当然有自己独特的成长经验。在今天“60后”早已到了中年,已经接近了传统所谓的“知天命”之年,来回顾这一代人的成长,其实别有意味的。   

    这一代人的不可复制的经验就是我们的童年和少年时代生活在计划经济的时代,对于物质的匮乏有直接的感受,在我们成长的经验中文革的记忆也还是一部分。我们在自己的青春岁月开始的七十年代后期和八十年代经历了中国社会最深刻的转型。然后和中国社会一道经历了这三十多年来的深刻的变化。我们是在中国改革开放的这三十年中经历了自己的青年和中年的岁月的一部分。

回想起我们的童年和少年时代,但当时没有现在的孩子们那么多的物质的选择,没有那么多的玩具和书籍,也没有那么重的课业的压力和剧烈的竞争。但我们很早就开始和我们的长辈一起分享生活的艰难和挑战了。我还清楚地记得我七岁的时候,我的母亲带着我从北京到了武清县的一个村子,然后她就到另外一个村子工作,我和三个男孩一起被一位阿姨照料着,然后上了村里的小学。每天上学带的中午饭是两个棒子面贴饼子和一点咸菜。回到北京后,我们上学的时候总是自己胸前挂着家里的钥匙。我还记得我们男生的玩具是一些香烟盒,女生们则玩羊拐。由于没有那么多适应我们年龄的读物,所以文革后期再版的四大名著,当年作为反面教材出版的介绍国外作品的《摘译》等都曾经是我的读物。当时的生活很单调,但大院里的平房中的邻里关系很密切。

姜文的《阳光灿烂的日子》可能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少年时代的集体记忆的一部分。他的马小军的成长的经验很大程度上也属于我们自己。我们集体错过了知青上山下乡,但共同感受了哥哥姐姐们的离去和归来。我们是“文革后”有机会直接进入“高考”的一代人。

朦胧青春

我们的青春时代是在八十年代度过的。这是中国改革开放的初期,那时的物质仍然匮乏但精神开始丰富。我们当时的自我形象是真正的“八十年代的新一辈”。我们看着“伤痕文学”“寻根文学”成长,有机会在听邓丽君的歌,看三毛、琼瑶和金庸的书,也接触了萨特和尼采,李泽厚和王蒙。虽然数理化是当时最红的学科,但我们精神上的最爱却是文学和哲学。第一代的个体户里有我们的身影,而当时对于传统与现代的的讨论中我们也是最积极和最热情的参与者。而1980年潘晓讨论,似乎给我们心灵留下的阵阵的涟漪。我还记得1980年的“新星音乐会”,记得全家人围坐在一台12寸黑白的“昆仑”电视机机旁观看1983年的第一届“春晚”,王景愚的“吃鸡”让我们感受到一个新时代含着笑开始和匮乏与单调告别。从那时开始,我们中间有些人出国留学或打工,寻找自己的新天地,更多的人在经历着中国的种种变化。我也记得1980年我第一次在友谊宾馆喝到了可口可乐,1987年第一次在前门吃到了肯德基的那些时刻。在那个中国开始向世界开放自己的时代,我们经历的成长是突然从一个封闭的环境进入了一个开放的环境。幸运的是我们正年轻,我们努力地学习剧烈的变化。我也记得是我们的同代人的女排和朱建华当年的胜利给我们带来的欣悦,记得许海峰在1984年的奥运会的金牌。记得1988年汉城(今天叫首尔了)中国奥运团队遭遇的挫折。这些都让我们觉得自己的努力和一个正在快速变化的国家有最直接的关系。我也记得1988年我自己在《读书》杂志上发表了评论我的同代人余华的文章,开始进入了自己的专业领域,这当然无足挂齿,但对于我来说却是一个标志。我们都会在八十年代找到这样的标志。

 

生活梦想

经历了这狂飙式的八十年代,进入了九十年代,我们开始了实实在在的为生活而奔忙的过程,我们开始工作,结婚生子,渐渐成熟,生活变得具体。整个社会也进入了一个经济的时代。我们由八十年代对于生活和社会的浪漫开始步入成熟,我们的生活不容易,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和努力。我们开始承担起成年人的担子,从青年向中年过渡。直到和中国一起经历了新世纪以来的世界和中国的巨大的变化。在这些变化中,我们变成了社会的中坚,变成了承担起自己的责任的一代。直到今天已经开始“知天命”,在努力进取的同时也开始了回味、反思和沉淀。

 

感恩生活

对于我这个中国的“60后”来说,不论在哪里遇到和自己的一个时代出生的中国人,都会感受到我们的经验的共同性,我们的记忆的共同性。这些不由我们选择,但决定了我们的选择。而我们的选择也很大程度上改变自己的同时也改变着社会。谁也不能代表一代人,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独特性,但命运让我们有着相似的经验,相同的回忆,这些共同性也不能抹杀。

我们这一代可以说真正伴随着中国的全球化和市场化进程成长的一代,我们受益于这个中国大发展的时代很多,同时也努力地用自己的奋斗去回馈自己的时代。我们既经过了匮乏,所以能够忍受和承担,又经历了剧烈的变化,所以不得不奋力追赶和进取。

我们幸运的是比前几代人多了一些选择的可能,多了一个世界的平台。当然我们也就不得不适应难以适应的变化,承受不能不承受的竞争和变化的冲击。

今天这一代人在“知天命”的时刻,已经可以看到了后来者们在迅速地崛起。我们一面仍然要努力地面对新的挑战,另一面也要用从容和平和给年轻的人们分享自己的成熟和安宁。我自己每每看着我的“80后”的学生们在迅速地进步和成长,感受到他们的时代已经开始了。我们还能够继续自己的奋斗的同时,也要渐渐地学会欣赏他们在新的平台上的新的创造。

我们已经可以唱出自己的“经验之歌”,但我们仍然希望老去的只是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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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颐武

张颐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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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评论家,文化学者。北京大学文化资源研究中心副主任,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领域包括大众文化与传媒、文化理论、80年代以来中国文学和电影。近年来,张颐武一直专注于对全球化和市场化激变中的中国大众文化和文学的研究,并对处于转型时期的中国当代文化作出了丰富而重要的阐述。主要理论专著有《在边缘处追索》、《从现代性到后现代性》、《新新中国的形象》、《全球化与中国电影的转型》等;大众阅读出版物有《思想的踪迹》、《一个人的阅读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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