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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特朗普最近的作为和就职演讲,让人感到他还是当时竞选时的风格。完全把自己当成华盛顿的外来者,也觉得自己是具有魅力的超凡领袖,对于这些年来的美国主导的“全球化”视为敝履,加以痛斥。对冷战后主导全球的那一套被中国网民称之为“圣母”“白左”的文化理念极为蔑视,也对于传统西方的自由民主等理念并不强调。这些都摆在脸上,直接说出来。他的观念是国家利益至上,美国第一,主张爱国主义。对世界的看法是不再想在观念上主导世界,不想再用理念来引导、管控和制约其他国家。不想把生活方式强加于人,不想在全球推广理念,只想从全球得到实惠。他所在意的是他的基本支持者,始终向他们喊话,仍然痛斥建制派。他根本不再强调冷战后这些年美国原有的意识形态和话语的意义,要以直接了当的美国利益甚至是美国失意的的传统中产群体的利益来影响和改变美国和世界。这其实是美国的重大的变化,它当然会对美国本身和全球发生重大的冲击。这种冲击当然会在经济和社会、政治等领域发挥作用。但其文化的影响其实是更加根本的,也决定了他的思路和原有的话语之间的深刻的矛盾所在。
 
这些观念当然和这些年的美国的主流的一套观念大相径庭。冷战后美国的一套主流话语有两个方面:一个西方原有的民主自由、自由贸易等等的西方传统大话语;另一个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以来逐步在西方主流化的,以所谓全球关怀为中心的新话语及”高概念“,这些高概念吸纳了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以来的一些西方偏左的思潮的理念,最早是由欧洲主导,美国的自由派精英跟上,如环境保护,少数权益,性别平等和同性权利,动物权利等多种话语构成的所谓“政治正确”的新的主流话语。这些新话语经历了多年的所谓“文化战争”成功压制了保守派,在美国内部也开始完全主流化并向世界传播。传统大话语和这些新话语的组合成为近些年来西方话语和观念的中心,两者其实是相互补充的,相互依存的。这些年来的美国精英都是用这一套话语,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软实力”配合“硬实力”对全球发生影响,在很大程度上成为西方主导这一波的全球化的重要的观念和意识的中心。其他不同的社会往往对这一套组合应对困难,对其构成挑战。西方全球话语当先,国家利益常常是隐在后面跟着走。西方往往用这一套话语彰显所谓“全球责任”来取得对世界的话语强势,同时把硬实力作为后盾。
 
但特朗普却认为这一套根本不灵,认为话语迷信,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教条“妨碍了实际的利益,极大的削弱了美国,也让美国的多数百姓在其间受损,基础设施残破,工业和工作机会流失,教育崩坏。这些话语都是没用且虚幻的,仅仅为一些精英提供了好处,他甚至本能上就对这一套厌恶。他和美国的一些保守派相似之处是对六十年代以来的“新话语”有所反感。如那些环保精英的全球高调他就很反感。他就根本放弃这一套理念。如气候变化这些议程当年都是西方主导的,被视为这一波全球化的观念基石,很多人都认为是绝对不可能有变的,现在特朗普上台第一时间宣布推翻奥巴马政府的气候行动计划。他根本不信这一套,而且立即就否了。但他和保守派和自由派都不同之处是同时对于自由贸易、自由民主这些西方传统的大观念也不当回事,如对北美自由贸易区要重新谈判再定规则等等。他所用的是以美国利益为中心的实用导向的话语,是一种直接诉诸支持者、给他们带来收入和好处的实用而具体的实惠。像直接向大企业喊话,让他们投资美国,要买国货雇国人等等,都是极强的实用导向。这就让美国内部主流精英极为厌恶,也让外部跟美国走的或反美的都无所适从。美国自己就不玩原来自己试图宣扬给世界,并要主导世界的这一套话语了,这在内部和外部都引发了观念和文化的多方面的冲突。这是西方当下主流的话语和传统的国家利益的实用话语间的碰撞。
 
这种观念和文化冲突让他把华盛顿精英和建制派都视为大问题,无论左右精英都不受他待见。但现实是,他自己根本不可能脱离这些精英和建制派。无论议会还是行政这些人还是主流,他用的外来者也和这些人不合拍,这些人还是原来美国主导全球化的那一套观念和话语的坚持者。在行事风格上也和他格格不入。他们根本上是觉得他不靠谱。他也觉得他们始终反对他。建制派甚至比外在的势力更反对他。
 
一个“奇理斯玛”领袖面对他所不能有所作为的建制,一般是两种选择,一种是彻底改变,干脆彻底动手术。一种是协调沟通磨合,胡萝卜加大棒,让他们为他所用的同时对他们有所让步妥协。现在看,特朗普两种都很困难。彻底动手术,美国环境没可能。协调沟通磨合,现在已经鸡飞狗跳,也不容易。他也可能面临施政不出白宫的困局。他的理念好坏不论,但现在的政治技巧和运作能力看起来都相对粗糙。只有在推特直接诉诸支持者或总统直接发令,但那些媒体和机构却是他绕不过去的。这种困局弄不好就是四年各种分裂对立、纠纷矛盾,消耗空转,内部的困扰让美国的国际运作也出现问题。这个可能性现在看是很大的。除非他有极为高超的整合能力和平衡技巧,否则他的施政如果效力不彰,他很可能会更加激进,也会和建制有更多的冲突矛盾。而这种矛盾是植根于观念和话语的根本分歧的。
 
而在全球,他的文化和观念的改变也形成了相当大的不确定性。人们对美国内部的变化看不清楚,对特朗普是否能够真正主导美国也看不清楚,而美国又是世界上唯一具有超强实力的超级大国,对世界事务有举足轻重的影响。这确实让人们感受到强烈的不确定性。这种不确定会持续相当长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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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颐武

张颐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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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评论家,文化学者。北京大学文化资源研究中心副主任,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领域包括大众文化与传媒、文化理论、80年代以来中国文学和电影。近年来,张颐武一直专注于对全球化和市场化激变中的中国大众文化和文学的研究,并对处于转型时期的中国当代文化作出了丰富而重要的阐述。主要理论专著有《在边缘处追索》、《从现代性到后现代性》、《新新中国的形象》、《全球化与中国电影的转型》等;大众阅读出版物有《思想的踪迹》、《一个人的阅读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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